母亲悠长的喟叹,在半梦半醒的朱家乔耳边回荡着,火车闲逛悠地悄悄摇摆,就像身处玉洁桥上。
这一桌八菜一汤的完工席面吃下来,好些大娘婆婆婶婶擦完油光光的嘴巴以后,就擦起了眼泪。
“跑啊——大水——”
朱有道的笑声在嬉笑声中透着三分沉重:“家乔还小,你们别越说越远……今后让她好好学着先再说咯!”
“朱大掌——家乔——你们是我们全村的活命菩萨,拯救仇人啊——”
“真可惜你是女崽啊……”
“幸亏……你是女崽啊!”
那年谁也不晓得,上游深山里下了三天三夜瓢泼大雨。缠死人的迷魂雾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大半夜里,大水突然上涨,直接漫过了高处溪水湿,冲毁了守隐士的屋子,守隐士还没来得及敲响告警的铜锣,就被卷进了发黄浑浊的污水里。
“女啊,你能学到这身本领,娘已经心对劲足了。就算不能建姑婆桥也没甚么,有几分见地,今后你嫁个老公,在夫家措告别人也看得起你。你不要太往内心去……”
“让女人来帮工?”朱有道讶然发笑,“家乔,莫非是想让娘也挣一份帮人为?那分歧端方……”
因着这些落叶归根,辛苦一辈子,赡养整村人的自梳女们的特别忌讳,姑婆桥——大名“玉洁桥”,在乞巧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早晨,悄悄地建成了。
……话多成了一锅粥,说的都是家乔的事,唯独是朱家乔是不能在工棚里现身的。娘摘了菜回到了灶间,看到朱家乔拿着吹火筒蹲在灶面前面发楞,放下菜篮子,就搂住了朱家乔肩膀:
——“莫叔你说得也是,可惜啊,是个女!老朱,我记得当年你都要二十六岁才气掌造全桥啊,你女才十四岁……可惜啊……”
娘出去了,爹却只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烟。抽到灶膛里的火种将近燃烧了,朱家乔干脆掩了灶门,“爹,你就直接跟我说了,是不是我不能造那座姑婆桥?”
朱有道沉默了……
朱家乔就说:“爹,现在不是除了我,没有人能掌造这姑婆桥么?”
——“甚么大把天下!!是个带‘茨菇丁’的,那就真的大把前程了!现在如何叫有前程?被大姑婆夸几句了,就叫有前程了?”
嘴角勾起一丝浅笑,身下的摇摆倒是愣住了,极远的远方传来蜂鸣般的响动,直钻耳膜深处,朱家乔猛一展开眼睛,才来得及翻身坐起来,就闻声布帘子内里传来指导员厉声呼喊:“全部都有!!!立即下车!!”
朱有道沉默地大口嘬那烟锅子,两三口工夫就一袋烟。朱家乔抬起眼睛,视野倒是接上了站在门中间母亲梁丽娥那担忧忐忑的眼神,她垂下眼睛,眸子底下,闪过一丝果断光芒:“爹,我要接了这个活儿……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,我不但要掌造这座玉洁桥,还要让娘来帮手,让伯娘婶婆们来帮手,不犯姑婆们的忌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