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缺点。缺点足以令人生厌,可也能令人怜悯。比方对一个爱喝醉了的人,我瞥见的不是这个。实在不消我这对眼也能看出点来,你不信这么尝尝,你也能看出一些,不过不如我的眼那么强就是了。你不消看人脸的全数,而单看他的眼,鼻子,或是嘴,你就看出点可爱来。特别是眼与嘴,偶然一小我正和你讲品德说仁义,你能瞥见他的眼中有张活的春画正在动。那嘴,露着牙喷粪的时节单要笑一笑!越是上等人越可爱。没受过教诲的好些,也可爱,但是可爱得较着一些;上等人会讳饰。假定我没有这么一对眼,生命岂不是个大骗局?还举个例说吧,有一回我去看戏,中间来了个三十多岁的人,很面子,穿得也讲究。我的眼一斜,看出来,他可爱。我的心中冒了火。不干我的事,固然;但是,为甚么可爱的人单要一张面子的脸呢?这是人生的耻辱与错处。正在这么个当儿,查票了。这位先生没有票,瞪圆了眼向查票员说:‘我姓王,没买过票,就是日本人查票,我姓王的还是不买!’我没法儿管束本身了。我并不是要奖惩他,是要把他的本相真脸孔打出来。我给了他一个顶有力的嘴巴。你猜他如何?他嘴里嚷着,走了。要不怎说他可爱呢?这不是缺点,是用心肠找打――只可惜没人常打他。他的本相是追着叫花子乱咬的母狗。幸而我当时节犯了病,不然,他在我眼中也是个别面的雄狗了。”
“那么你很情愿犯病!”我用心肠问。
他浅笑了一下:“大抵是,我记不甚清了。归正咱俩吵过架,总有一回是因为我看你可爱。万幸,我们一入中学就不在一处了。不然……你晓得,我的病越来越深。小的时候,我还没觉出这个来,瞥见那股神情只闹一阵气就完了;厥后,我管不住本身了,一旦看出谁可爱来,就是不打斗,也不能再和他来往,连一句话也不肯放过。现在,在我的影象中只要幼年的统统是甜美的,因为当时病还不深。过了二十,凡是可爱的都记在内心!我的影象是一堆丑恶相片。”他愣起来了。
“还记得我的表妹?”他俄然地问,“我们小时候和她一块儿玩耍过。”
“在我犯病的时节,没有例外。父母兄弟全可爱。如果对付,得对付统统,生命那才尴尬。要筹算不对付,得见一个打一个,办不到。渐渐地,我成了个无家无小没有一个朋友的人。干吗再交朋友呢?怎能交朋友呢?明知有朝一日便看出他可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