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月牙儿(1)[第1页/共6页]

十一

妈和我还穿戴白袍,我又瞥见了新月儿。那是个寒天,妈妈带我出城去看爸的坟。妈拿着很薄很薄的一摞纸。妈那天对我特别地好,我走不动便背我一程,到城门上还给我买了一些炒栗子。甚么都是凉的,只要这些栗子是热的;我舍不得吃,用它们热我的手。走了多远,我记不清了,总该是很远很远吧。在爸出殡的那天,我仿佛没感觉这么远,或者是因为那天人多;此次只是我们娘儿俩,妈不说话,我也懒得出声,甚么都是寂静的;那些黄土路寂静得没有头儿。天是短的,我记得阿谁坟:小小的一堆儿土,远处有一些黄土岗儿,太阳在黄土岗儿上头斜着。妈妈仿佛顾不得我了,把我放在一旁,抱着坟头儿去哭。我坐在坟头的中间,弄动手里那几个栗子。妈哭了一阵,把那点纸焚化了,一些纸灰在我面前卷成一两个旋儿,而后懒懒地落在地上;风很小,但是很够冷的。妈妈又哭起来。我也想爸,但是我不想哭他;我倒是为妈妈哭得不幸而也落了泪。畴昔拉住妈妈的手:“妈不哭!不哭!”妈妈哭得更恸了。她把我搂在怀里。眼看太阳就落下去,四外没有一小我,只要我们娘儿俩。妈仿佛也有点怕了,含着泪,扯起我就走,走出老远,她转头看了看,我也转过身去:爸的坟已经辨不清了;土岗的这边都是坟头,一小堆一小堆,一向摆到土岗底下。妈妈叹了口气。我们紧走慢走,还没有走到城门,我瞥见了新月儿。四外乌黑,没有声音,只要新月儿放出一道儿寒光。我乏了,妈妈抱起我来。如何进的城,我就不晓得了,只记得迷含混糊的天上有个新月儿。

那第一次,带着寒气的新月儿确是带着寒气。它第一次在我的云中是酸苦,它那一点点微小的浅金光儿照着我的泪。当时候我也不过是七岁吧,一个穿戴短红棉袄的小女人。戴着妈妈给我缝的一顶小帽儿,蓝布的,上面印着小小的花,我记得。我倚着那间小屋的门垛,看着新月儿。屋里是药味、烟味,妈妈的眼泪,爸爸的病,我独安闲台阶上看着新月,没人号召我,没人顾得给我做晚餐。我晓得屋里的惨凄,因为大师说爸爸的病……但是我更感受本身的悲惨,我冷,饿,没人理我。一向地我立到新月儿落下去。甚么也没有了,我不能不哭。但是我的哭声被妈妈的压下去;爸,不出声了,面上蒙了块白布。我要翻开白布,再看看爸,但是我不敢。屋里只是那么点点处所,都被爸占了去。妈妈穿上白衣,我的红袄上也罩了个没缝襟边的白袍,我记得,因为不竭地撕扯襟边上的白丝儿。大师都很忙,嚷嚷的声儿很高,哭得很恸,但是事情并未几,也仿佛值不得嚷:爸爸就装入那么一个四块薄板的棺材里,到处都是缝子。然后,五六小我把他抬了走。妈和我在后边哭。我记得爸,记得爸的木匣。阿谁木匣结束了爸的统统:每逢我想起爸来,我就想到非翻开阿谁木匣不能见着他。但是,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里,我明知在城外哪个处所埋着它,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个雨点,仿佛永难找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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