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次日凌晨,袭人起来,便觉身材发重,头疼目胀,四肢炽热。先时还扎挣的住,次后捱不住,只要睡,因此和衣躺在炕上。宝玉忙回了贾母,传医诊视,说道:“不过偶感风寒,吃一两剂药分散分散就好了。”开方去后,令人取药来煎好,刚服下去,命他盖上被窝渥汗,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。

宝玉方住了手,笑问道:“你还说这些不说了?”黛玉笑道:“再不敢了。”一面理鬓笑道:“我有奇香,你有‘暖香’没有?”宝玉见问,一时解不来,因问:“甚么‘暖香’?”黛玉点头笑叹道:“蠢才,蠢才!你有玉,人家就有金来配你;人家有‘冷香’,你就没有‘暖香’去配他?”宝玉方听出来,因笑道:“方才告饶,现在更说狠了!”说着又要伸手。黛玉忙笑道:“好哥哥,我可不敢了。”宝玉笑道:“饶你不难,只把袖子我闻一闻。”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,闻个不住。黛玉夺了手道:“这可该去了。”宝玉笑道:“要去不能。我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。”说着复又躺下,黛玉也躺下,用绢子盖上脸。

再无别意了。

且说袭人自幼儿见宝玉脾气非常,其调皮憨顽出于众小儿以外,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弊端儿。迩来仗着祖母宠嬖,父母亦不能非常严紧拘管,更觉放纵弛荡,任情恣性,最不喜务正。每欲劝时,谅不能听。本日可巧有赎身之论,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,以压其气,然后好下针砭。今见宝玉冷静睡去,知其情有不忍,气已馁堕。本身原不想栗子吃,只因怕为酥酪肇事,又像那茜雪之茶,是以假要栗子为由,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。因而命小丫头子们将栗子拿去吃了,本身来推宝玉。只见宝玉泪痕满面,袭人便笑道:“这有甚么悲伤的你公然留我,我天然不肯出去。”宝玉见这话头儿活动了,便道:“你说说我还要如何留你我本身也难说了!”袭人笑道:“我们两个的好,是不消说了。但你要放心留我,不在这上头。我另说出三件事来,你公然依了,那就是至心留我了,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。”

袭人道:“第二件,你真爱读书也罢,假爱也罢,只在老爷跟前,或在别人跟前,你别尽管嘴里混批,只作出个爱读书的样儿来,也叫老爷少生点儿气,在人跟前也好说嘴。老爷内心想着:我家代代读书,只从有了你,不承望不但不爱读书,已经贰内心又气又恼了,并且背前面后混攻讦。凡读书长进的人,你就起个外号儿,叫人家‘禄蠹’;又说只除了甚么‘明显德’外就没书了,都是前人本身混编辑出来的。这些话你如何怨得老爷不气,不不时候刻的要打你呢?”宝玉笑道:“再不说了。那是我小时候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信口胡说的,现在再不敢说了。另有甚么呢?”袭人道:“再不准谤僧毁道的了。另有更要紧的一件事,再不准弄花儿,弄粉儿,偷着吃人嘴上擦的胭脂,和阿谁爱红的弊端儿了。”宝玉道:“都改!都改!再有甚么快说罢。”袭人道:“也没有了,只是百事检点些,不肆意率性的就是了。你要公然都依了,就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这里长远了,不怕没八人轿你坐。”袭人嘲笑道:“这我可不稀少的。有阿谁福分,没有阿谁事理,纵坐了也败兴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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