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二伯走在院子里,天空飞着的麻雀或是燕子若落了一点粪在他的身上,他就停下脚来,站在那边不走了。
有二伯的手是很粗的,是以他拿着一颗很大的大针,他说太小的针他拿不住的。他的针是太大了点,迎着太阳,仿佛一颗女人头上的银簪子似的。
“天上有一根线,大昴星就被那线系着。”
“那毛子出去,他不拿马刀杀你?”
“有二伯,打桨杆。”
乘凉的人都笑了,都说我真短长。
有二伯穿的是大半截子的衣裳,不是长衫,也不是短衫,而是齐到膝头那么长的衣裳。那衣裳是鱼蓝色竹布的,带着四方大尖托领,宽衣大袖,怀前带着大麻铜钮子。
他到北街头的烧锅去,人家叫他有二掌柜的。
“有二爷的烟荷包……”
“不对,我不信赖……”
有二伯的草帽没有边沿,只要一个帽顶,他的脸焦焦黑,他的头顶雪乌黑。吵嘴清楚的处所,就恰是那草帽扣下去被切得溜齐的脑盖的处所。他每一摘下帽子来,是上一半白,下一半黑。就仿佛后园里的倭瓜晒着太阳的那半是绿的,背着阴的那半是白的一样。
“老王,我去赶集,你有啥捎的没有呵?”
“你二伯固然也长了眼睛,但是一辈子没有瞥见甚么。你二伯固然也长了耳朵,但是一辈子也没有闻声甚么。你二伯是又聋又瞎,这话可如何说呢?比方那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吧,你二伯也有瞥见了的,但是瞥见了如何样,是人家的,瞥见了也是白看。听也是一样,闻声了又如何,与你不相干……你二伯活着是个不相干……星星,玉轮,刮风,下雨,那是天老爷的事情,你二伯不晓得……”
我说:
“向皇上说话,还称本身是主子呢!总也得有个大小。宰相大不大,但是他见了皇上也得跪下,在万人之上,在一人之下。”
我家的有二伯,脾气真古怪。
别人看我胶葛不清了,就有出主张的让我问有二伯去。
“家雀也往身上落粪,介个年初是啥年初。”
“介小我坏。”
这类时候,他就骂我:
他说:
“他妈的……王八蛋……兔羔子,有猫狗吃的,有甲由、耗子吃的,他妈的就是没有人吃的……兔羔子,兔羔子……”
有二伯的枕头,里边装的是荞麦壳。每当他一抡动的时候,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了馅了,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。
“狼有甚么怕的,在山上,你二伯小的时候上山放猪去,那山上就有狼。”